羅永章:偉大的偶像喚醒偉大的自己
“詹姆斯·沃森,我一生的偶像”
在羅永章辦公室墻上有一張他和一位滿頭白發(fā)的外國老人的合影,他的PPT里也多次插入了這個老人的照片。
“認識他嗎?”羅永章問。
記者仔細端詳,實在不知其為何方神圣。
“他就是剛才我提到的詹姆斯·沃森,DNA雙螺旋結構發(fā)現者之一、諾貝爾獎得主,我一生的偶像!”羅永章使勁兒地在紙上寫下他的名字,說話的聲音也異常堅定。
見到記者反應平淡,羅永章提高了嗓音,進行了十分認真的介紹———詹姆斯·沃森是和達爾文、愛因斯坦一樣齊名的人物,他和弗朗西斯·克里克發(fā)現的DNA雙螺旋結構,是20世紀最為重大的科學發(fā)現之一,成為開辟現代生物學的里程碑。
在他眼里,詹姆斯·沃森是健在的諾獎得主里對世界影響最大的?!白詮男r候在書上知道了詹姆斯·沃森后,我就想將來要做中國的‘詹姆斯·沃森’?!?/p>
詹姆斯·沃森對羅永章的影響深入骨髓。他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發(fā)現了太多的機理和信號通路,也發(fā)表了那么多的文章,但有多少能對腫瘤患者有所幫助?所以,能夠將腫瘤治愈或者控制,才是最有意義的。”
正是大師吹響的這個沖鋒號,讓生性好強的羅永章成了沖在第一線的戰(zhàn)士。這種動力至今未變。
2008年、2010年,詹姆斯·沃森兩度專程來清華大學訪問他的實驗室。
2013年,他帶領團隊在世界上首次證明Hsp90α是全新的腫瘤標志物,并由此開發(fā)出腫瘤早期檢測的試劑盒時,沃森博士得知后興奮不已,專程派人送來賀信,信中寫道:“你和你在清華的同事向攻克癌癥這一目標又前進了一大步?!?/p>
羅永章在講述中再次回味這兩件事帶給他的無上榮耀,記者被他的激動和欣喜感染著,好像自己身上也貼了金。
對于取得的成績,羅永章沒有否認自己的努力,他說了這樣一句話:“人生需要一個偉大的偶像,只有偉大的偶像才可能喚醒偉大的自己?!?/p>
羅永章說這話有足夠的依據,60后的他青少年時期正是人們對陳景潤、華羅庚等科學家頂禮膜拜的時代。以他為代表的莘莘學子正是在這種科學崇拜中寒窗苦讀、負笈求學,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成了當今中國乃至世界科技界的翹楚。
孩子們還有當科學家的夢想嗎?
“現在的孩子們還想當科學家嗎?年輕人還有這樣的偶像嗎?”羅永章情不自禁地問道。
2015年1月,號稱“布鞋院士”的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遙感地理學家李小文去世。之后沒幾天,某青年歌手因乳腺癌去世。李小文院士的去世消息在幾天后才見諸媒體,之后的報道冷冷清清。相反,該歌手去世的消息轟動了媒體圈,不少門戶網站推出了專題報道。
對于媒體這種大相徑庭的態(tài)度,羅永章有些扼腕。
羅永章自己也經歷過類似的尷尬。每年全國兩會,每逢他碰巧和文藝界委員在一張桌上吃飯,都會有不少年輕記者跑過來和這些明星合影,還經常讓一旁的他幫他們拍照。
對于這樣的現象和經歷,他再次講了詹姆斯·沃森的例子。
詹姆斯·沃森來清華拜訪他的實驗室時,不管是清華的理科生還是文科生,甚至很多藝術學院及清華附中的學生都跑過來,里三層外三層地排隊想請他簽名合影。可這只是在清華,只是清華的一部分學生。在美國,詹姆斯·沃森家喻戶曉,很多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認識這位科學大佬。羅永章去美國冷泉港實驗室參加會議時,多次看到只要詹姆斯·沃森出場,不管是坐在自助餐桌旁,還是站在走廊看墻報、和人聊天,總有人悄悄湊到他身旁,“借他”拍張照片。而沃森老先生經過半個世紀的適應,早已習慣了被人當做拍攝的道具,可以完全不受打擾地做自己的事。小小的細節(jié)體現了社會對科學那種自然的、非功利的崇尚,還有科學大家的平易。
在美國,大多數科學家也不被媒體關注,絕大多數科學家老百姓并不認識,但科學家群體的社會影響力和公眾對他們的尊重都是毋庸置疑的。科學家雖然成不了富翁,但生活條件、待遇等各方面,也算很優(yōu)厚的。
但在中國,這種氛圍還較差,至少崇尚科學、尊敬科學家的氛圍還不夠濃厚。相反,追星、崇尚官二代和富二代的風氣卻很盛。另一方面,我國個別科學家也開始偏離科學家應有的狀態(tài),正走在自己“造星”的路上,高調在媒體上頻頻露面,跨界高談闊論,甚至誤導公眾,這最終將破壞科學家群體的公眾形象。
“市場經濟和全球化時代,泥沙俱下,我們把西方好的壞的東西全引進來了。由于缺乏正向引導,人們的價值觀發(fā)生了改變,很多人對金錢名利的追逐太強烈了,社會也變得浮躁?!绷_永章說道。
在這方面有些媒體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這些媒體一味迎合受眾口味,對明星、官二代開什么車、住什么房、身價多少、一年收入多少等花邊新聞過于關注,這種情況不僅不利于社會正確價值導向的形成,更重要的是會害了孩子。
“孩子如果每天耳濡目染這些東西,他們還會產生當科學家的夢想嗎?如果想都不想了,我們的科研后備軍將來會如何呢?”羅永章表情嚴肅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27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得主你記得幾位?
羅永章不想在媒體上出名,理由很簡單,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科研環(huán)境。
不過,羅永章還說了后半句話:“科學家可以不出名,但科研氛圍和崇尚科學的精神不能被冷落。”
媒體是輿論導向的引領者,被譽為社會公器,他們對科學家的報道,對其科研成果的關注,對于傳播科學精神、提高百姓科學素養(yǎng)、營造崇尚科學的氛圍至關重要。
“從2000年到2016年,我國有27位科學家榮膺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大家能記住幾位?趙忠賢院士在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之前在我國超導領域默默耕耘50多年,取得了重要成果,媒體可曾追蹤過?屠呦呦研究員在獲得諾獎之前,有多少百姓聽說過她?”羅永章的發(fā)問讓記者后背直發(fā)涼。
在羅永章看來,在對科學家的關注和科學精神的傳播上,媒體顯然冷淡了??茖W家需要感受寂寞,但他們也是人,他們也需要存在感。
2005年,也就是羅永章回國后的第6年,新藥恩度的成功研發(fā),讓不少晚期癌癥患者成功控制了病情,延長了生命。對于仿制藥占比超過95%的中國,這意味著什么?
國內外媒體和業(yè)內人士對于該藥的態(tài)度卻是天壤之別。
惜字如金的美國《華爾街日報》在2005年12月22日頭版用3000多字的篇幅報道了這則新聞,英國《自然·生物技術》雜志、哈佛大學《新生血管前沿》和《夢》等期刊紛紛報道,英國《自然·醫(yī)學》雜志報道稱:“羅永章以一種更便宜、更有效的形式使該藥物(內皮抑素恩度)重獲新生。”
國內報道不僅寥寥,而且還有一些媒體和專家認為該藥是假藥,是在國外試驗不成才跑回國內進行研究的。
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羅永章的心境。他用潤喉糖在桌子上反復排列推演,用逆向推理的方法告訴記者這種聲音的荒謬。最后,他不得不搖搖頭嘆息道:“這種對待科技創(chuàng)新的態(tài)度讓我有些困惑?!薄疤貏e是一些學者的心態(tài),我真的很難理解。在我心里,學者該做的事是不斷拿成果說話,而不是當評論家指指點點,或者變身職業(yè)打假或者醫(yī)鬧之流。”
但是,羅永章從未言放棄。相反,他在生命科學領域前進的步伐越來越堅實,因為國家扶持科技創(chuàng)新的政策越來越好,整體氛圍也在向好。
羅永章有個愿望,他說自己如果找到延長人類壽命的“鑰匙”,他希望讓詹姆斯·沃森再多活50歲(雖然他已年屆90),那樣他即使在耄耋之年也會有無窮的戰(zhàn)斗力。
“知道埃隆·馬斯克嗎?就是美國發(fā)明特斯拉的那個,《技術狂人》系列文章的主角。”羅永章又在考驗記者。
中國科協黨委書記尚勇去年在看到羅永章正在做的課題后說:“你若實現了你的夢想,你就是中國的埃隆·馬斯克?!?/p>
“埃隆·馬斯克?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人的名字,第二天讓秘書買來這本書??赐曜詈笠豁摵螅覍χ恼掌f:‘早晚有一天你得來找我!’”羅永章說。
還好,記者聽說過此人。同時,覺著羅永章的瘋狂一點不遜于埃隆·馬斯克。
臨別之際,羅永章的表情恢復了平靜,他迅速跑在記者前面開門,還堅持送到樓梯口??茖W狂人又恢復到謙謙君子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