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前，我第一次瞻仰南京長江大橋。那真是瞻仰，無比崇敬。我和妹妹搭乘一輛運貨卡車，從家鄉(xiāng)如皋出發(fā)，一路顛簸往南京。卡車是敞篷的，帶了件雨披裹在身上，擋風(fēng)。盤腿在冰冷的車廂席地而坐，砂石路面不停地把車廂拋起落下，我和妹妹就像兩只皮球在車廂里翻來滾去。每逢卡車停下來加水加油，我就煞白著面孔蹲在路邊嘔吐。那一路的折騰，至今難忘。七葷八素過了儀征，過了六合，終于見到了長江大橋。第一眼的感覺，好像我是從人世間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天堂般圣潔、規(guī)整、美好的世界。卡車駛上引橋，寬闊的橋面坦蕩，空曠，無邊無際地在我眼前伸展。橋頭堡、工農(nóng)兵雕像、橋上站崗的士兵、橋下渾黃奔流的江水……一切一切，給我的震撼是攝魂奪魄的。我記得我手扶卡車圍欄站在車廂一側(cè)，癡癡凝望身邊流過去的風(fēng)景，心里忽然涌起一個念頭：將來我一定要到南京讀書，到南京生活。

　　很多年過去了。我沒有能夠在南京讀書，可是我已經(jīng)在南京生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我曾經(jīng)把這段過大橋的感受寫在我的一部長篇小說里。偉大的建筑帶給一個懵懂少女的心靈戰(zhàn)栗，是對她整個生活的天翻地覆的改變。

　　有著巨大橋頭堡的梁式長江大橋早已經(jīng)成了過去，在南京往南通的寬闊江面上，陸續(xù)建起了長江二橋，長江三橋，潤揚大橋，江陰大橋，蘇通大橋。還正在建造長江四橋，泰州大橋。交通發(fā)展的速度仿佛坐上了火箭，眨眼就是一個奇跡。這是我們?nèi)w江蘇人能夠看得見的、能夠享受得到的發(fā)展成果。如今的年輕人，不再會有我們從前搭乘卡車奔波幾百里看大橋的辛苦了，在他們的眼睛里，高速公路、跨江大橋、家庭轎車都是與生俱來的東西，他們生下來就可以享有。這是社會的進步。發(fā)展交通本來就是為人民謀利的。只不過他們?nèi)鄙倭艘粋€享有的過程。從這一點來說，倒是我們這些見證了歷史的人來得更加幸運。

　　我還記得長江二橋通車之后，我第一次坐車經(jīng)過，居然是在夜晚。從江北上橋，穿越八卦洲，直抵南京城，橋面流暢得讓我?guī)缀醺杏X不出行程。眼睛還在欣賞著璀璨燈光下橋體的通透和嫵媚，身子已經(jīng)到南京了，做夢般地短暫，就埋怨司機開得太快，沒容我醒過神。我的先生和我的弟弟妹妹都是學(xué)建筑出身，影響著我對世間偉大的建筑總有看不夠的喜歡。如此優(yōu)美的橋梁，天地間的杰作，凝望它就是享受。

　　過不久省里開創(chuàng)作大會，會上安排作家們參觀長江二橋，我興奮地鼓動大家一定要去，用的一個形容詞是：二橋很女性。這的確是我的感受。相比于長江大橋的敦實、渾厚、規(guī)整，二橋的輕盈嫵媚真像美少女。不妨就把二橋看作是大橋的女兒吧，他們的誕生分別見證了兩個時代，女兒自然要比父親時尚和嬌俏。

　　蘇通大橋建在我的家鄉(xiāng)?？上В瑓⒂^大橋的那天在下雨，否則的話，從橋面往西看過去，或許可以看見我插隊4年的江心洲。然而雨天有了另外的收獲，這就是我們在橋下展覽館逗留的時間長了，得以詳盡了解了蘇通大橋的4個創(chuàng)紀錄的指標：世界最大的群樁基礎(chǔ)，世界最高的橋塔，世界最長的斜拉索，世界最大跨徑的斜拉橋。其實有很多事情，如果不親臨現(xiàn)場，感受不到那種偉大和壯觀。我們作為外行，如果僅僅是坐車從橋面過去，心里頂多閃過一個念頭：好大的一座橋！至于橋塔為什么這么高？跨徑為什么這么大？斜拉索有多長有多粗？大橋的不同尋常之處在哪兒？技術(shù)難關(guān)在哪兒？沒有直觀地去看，去聽講，去步量那些大得嚇人的局部構(gòu)件，我們完全是云里霧里，根本搞不清蘇通大橋偉大在何處。我建議大家有機會的話去參觀一下大橋展覽館，也算是給自己補一課，長個見識。反正我在走出展覽館的時候是這么想的：相比于這些聳立在世間的了不起的建筑，文學(xué)作品就顯得太渺小太虛無了。我在這些人類的杰作面前五體投地。

（責(zé)任編輯：張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