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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麗宏:《智慧之花》

發(fā)布時間:2013-04-19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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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前,有一天晚上乘飛機飛抵墨西哥城。從機窗俯瞰大地,只見地面上一片燈海,這燈海波瀾起伏,一望無際,仿佛集中了全世界的燈光。在這之前,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那么多的燈,也無法想象地球上有如此巨大的城市。當時,我也曾在夜晚乘飛機飛臨上海,在空中俯瞰夜上海,看到的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景象,沒有輝煌的燈火,也看不到樓房的輪廓,黑蒙蒙的地面上,閃爍著稀疏暗淡的燈光。同樣是上千萬人口的大城市,兩個城市之間的懸殊竟是如此強烈。對照之下,我有些沮喪。如以城市的規(guī)模和繁華的程度與海外的國際大都市相比,作為一個中國人,一個上海人,我實在難以生出自豪之情。不過,我的記憶的屏幕上決沒有因此而一片空白,我想起了座落在上海的無數(shù)精美的樓房。我知道,作為一個有著近千年歷史和近百年繁華舊夢的城市,上海的樓房的豐富和多樣,可以使世界上任何一個城市相形失色。然而當時這樣的想法,近乎"阿Q"的自我安慰。 

  這當然已經(jīng)是老話了。今日的上海,和十五年前的上海已經(jīng)不能同日而語,在這十五年中,世界上大概沒有任何一個城市和上海一樣,發(fā)生如此巨大的變化。這變化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城市的建筑,新的高樓大廈從我們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拔地而起,以各種各樣的形狀和姿態(tài)占領著地面和天空,改變著上海地平線的輪廓。前幾天,我從海南島乘夜班飛機回上海,在空中俯瞰夜幕籠罩下的上海,只見燈光如海,無邊無涯,在我的視野里一直鋪展到天的盡頭。在燈海中,能清晰地看見燈火勾勒出的道路和建筑,道路大同小異,都是一條條晶瑩閃爍的直線,而建筑就不同了,它們高低不等,曲折多變,如高塔,如危巖,如艨艟,如巨獸,如精致的杯盤瓶盞,也如朦朧的叢林山巒,在天空下閃動著神奇的光芒。這是現(xiàn)代國際大都市的光芒,這光芒照亮了茫茫夜空,折射著人類的智慧和人間的繁華。很自然地,我想起了十五年前在美洲看到的那一幕。眼前的燈海,和十五年前使我驚訝不已的海外奇觀相比,顯得更遼闊,更輝煌,更令人目眩。而且我很清楚,我在飛機看到的燈海,只是上海的郊區(qū)!在繁華的市區(qū),夜空下的燈海該是何等的變化莫測、奪目耀眼? 

  所有到上海的人都驚嘆上海的巨變,驚嘆上海城市建設的飛速發(fā)展。新的樓群正以空前的速度驅趕、覆蓋、擠壓、改變著舊的建筑。這是時代前進的腳步。 

  是的,建筑是歷史的腳印。不同時代的建筑,凝結融和著不同時代的經(jīng)濟、文化、藝術和風俗,可以說,建筑,是一個時代的智慧、情趣、財富和審美品味的結晶和象征。如果把一個城市比作一個人,那么,建筑就是這個人身上的衣衫。從一個人的穿著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和他的情調(diào)品味,從一個城市的建筑也可以斷知這個城市的性格和他的遭遇。舊上海,被人稱為"萬國建筑博覽館",世界上所有的建筑風格,在上海灘都能找到藍本。就看外灘吧,這里的每一棟建筑都有不同的風格,既有古西臘和古羅馬的建筑風格,有巴洛克和哥特式建筑風格,也有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各種風格的建筑,還有猶它和日本風格的建筑。譬如建于1923年的匯豐銀行,便是古西臘和古羅馬建筑的混合,那巨大的廊柱和巍峨的圓頂,猶如古羅馬的萬神殿。當年,造這棟大樓的英國人曾經(jīng)自詡,這是"從蘇伊士運河到遠東白令海峽的一座最精美講究的建筑"。這大概不是夸張的評價。小時候,我常常到外灘去玩,站在這棟有著巨大圓頂?shù)凝嫶髽欠棵媲?,我感到張惶失措,感到神秘莫測。這樣的建筑,是巖石屈從于人類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而開出的絢麗的花朵,人類的智慧和靈巧使花崗巖開出了永不凋謝的花。那時,大樓門口有兩只造型精美的銅獅子,我曾經(jīng)騎在銅獅子的背上,仰望著頭頂上那通天的圓柱,陷入荒誕的幻想,我的眼前,幻化出無數(shù)古西臘神話中的人物…… 

  我的手邊有攝影家爾冬強贈我的一本畫冊:《A LAST LOOK(最后一瞥)》。這是一本很耐讀的畫冊,攝影家將舊上海那些建筑精美、風格迥異的老房子一棟一棟地攝入自己的鏡頭,從外觀到內(nèi)里,從遠眺的全景,到近觀的局部,那些色彩和形狀完全不同的院墻、屋頂、門廊、窗戶、樓梯,一直細致到廊柱和窗戶上的浮雕花飾……讀這本畫冊時,給人的感覺真正是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如同人的千人千面,這些老房子也是一棟一個面孔,絕無重復和雷同。面對這些建造于大半個世紀前的老房子,你不得不贊嘆我們先輩豐富的想像力和巧奪天工的手藝??催@些老房子,你得承認,擁有這些建筑的城市是一個崇尚藝術、崇尚個性的有品味的城市,是一個寬宏大量、海納百川的有博大胸襟的城市,是一個將高貴與平凡、恢宏與精微融于一體的城市。我非常驚訝,有些房子,我曾經(jīng)見過,但卻熟視無睹。在畫冊中我?guī)缀跽J不出這就是我天天看到的老房子,它們是那么新鮮,那么與眾不同。譬如復興路陜西南路口的陜南村,很多年來我差不多三天兩頭從它的圍墻邊經(jīng)過,有一次去看望住在陜南村的老作家黃裳,我還踏進過其中的一棟樓房。當時只覺得環(huán)境優(yōu)雅,房子也造得精美,過后卻沒有留下特別的印象。在《A LAST LOOK》中見到它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它們原來是那么美妙的一群樓房。這是一張俯瞰圖,爾冬強從空中選擇了一個我從未見到過的視角。在綠色的濃蔭間,這群樓房以不規(guī)則的位置錯落有致地排列著,避免了整齊劃一和重復的單調(diào),綠蔭叢中,露出紅色的呈復雜幾何圖形的屋頂,紅黃相間、鑲有流暢線條的樓墻,造型別致、對稱起伏的煙囪……有些房子,我在這本畫冊上才第一次看到,它們默默地座落在我們這個城市的許多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從不招搖,也從不張揚,只是以自己那份獨特的優(yōu)雅為歷史作著彩色立體的注釋。這些老房子,有的已成為工廠的車間,有的一直住著普通的居民,造型優(yōu)美的窗臺上,晾曬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它們使我驚嘆,在上海,原來潛藏著這么多精美絕倫的建筑。 

  當然,上海的老房子,不是全都這樣精美講究的。和當時社會的貧富兩極分化一樣,上海的老房子也存在著兩極分化。爾冬強鏡頭中的老房子是一極,是占據(jù)著少數(shù)的一小極,在舊上海的建筑中,它們?nèi)缤Q立雞群。在鋪天蓋地的"雞"群中,"鶴"是少數(shù)。在這個民居如蟻穴的擁擠不堪的大城市里,更多的是簡單而實用的居民住宅,它們是占大多數(shù)的一極。在這一大極中,最有名的,當數(shù)石庫門樓房,這是上海人的創(chuàng)造,是很典型的中西合璧的近代建筑。石庫門樓房的外貌也不是千篇一律,它們的色彩、造型都各有千秋,墻面有青磚和紅磚的,也有水泥漿灰粉刷的,它們的外貌吸取了很多西式樓房的特點。然而打開前門走進去,從天井到中廳,再到兩側廂房、灶庇間,你會覺得是走進了老式的江南民居。如果在幽暗中踏著狹窄的木樓梯走上去,經(jīng)過玲瓏的亭子間,走進寬敞的前樓,或者折入幽深的廂房,簡易的衛(wèi)生間里白瓷磚一亮,猶如烏云中射入一縷陽光……這時,你會覺得有點像西式的"HOUSE"。然而和西式的"HOUSE"相比,石庫門樓房處處顯出狹窄局促,窄小的弄堂,幽暗陡峭的樓梯,推開房間的窗戶,伸手似乎就能觸及對面人家的門墻,鄰里間的氣息響動清晰可聞,沒有什么隱私可言。還有一個大的區(qū)別,西式的"HOUSE"周圍總有幾棵樹木,樓房被綠蔭掩隱著,而石庫門弄堂里難得有綠蔭,這里的空間已經(jīng)被磚木塞滿。石庫門樓房是為囊中羞澀的市民們建造的,設計這樣的房子,正如同培根所說:"造房子是為了居住,而不是為了讓人觀賞,所以,必須優(yōu)先考慮房子的使用價值,然后再考慮房子的式樣問題。"這是貧困者的建筑觀念。然而誰能說設計石庫門房子的建筑師們沒有在房子的式樣問題上絞盡腦汁呢?石庫門房子雖然簡陋,但設計者還是在美觀上下了功夫。石庫門房子中,牌坊、門楣、屋檐、窗臺上的裝飾,絕少有重復。一些門樓上的磚雕,今天看來都是精美的藝術品。而這些裝飾,顯然不是為了居住,而是為了讓人觀賞,為了愉悅人的視線。譬如陜西南路的步高里,是很典型的石庫門房子,步高里門口,有一個坐東向西的高大牌坊,這中國式的牌坊造型雄偉古雅,像宮殿和廟宇的門樓。在當年洋樓林立的法租界中,這牌樓是很耀眼的一道風景,直到今天,這牌樓依然引人注目。聽住在步高里的一位朋友說,七十年代西哈努克親王在中國避難時,有一次乘車經(jīng)過陜西南路時,被路邊的排樓吸引,以為這是舊時代留下的廟宇,便下車來參觀,走進排樓,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老百姓的住所。這樣有特點的居所必定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了印象。前幾天,我去看了一片由石庫門改造的"新天地",在離淮海路不遠的市中心,原來是成片的居民弄堂,現(xiàn)在還保留著石庫門的外墻,里面卻已面目全非,富麗堂皇得像五星級賓館,石庫門里應該有的氣息蕩然無存。根據(jù)投資者的設想,這里將成為賓館、商場、飯店、酒吧,成為一個旅游景點。從那片已經(jīng)虛有其表的"石庫門"里走出來時,我的心里存著幾分疑惑:這樣的地方,來尋訪舊上海腳印的旅游者會有興趣嗎?既然是"石庫門",就得保存門墻里原有的生活氣息,保存上海人曾經(jīng)有過的窄小和狹逼,保存那股特有的煙火俗氣。 

  爾冬強用"最后一瞥"作為他的那本攝影畫冊的名字,其涵義是不言自明的。上海的老房子,正在隨著大規(guī)模的舊城改造和新的建設而消失。畫冊中的有些房子,已經(jīng)成為高架大道和新的高樓大廈的地基。這是既讓人興奮也讓人遺憾的事情。然而一個城市的建筑不可能在一夜之間一改舊時容顏。在城市的建筑上,上海無法像巴黎和圣彼得堡那樣,將舊城的昔時容顏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上海只能是一個新舊交替,新舊交錯,新舊并存的城市。在爾冬強為外灘拍的照片上,起伏的舊房子后面,已經(jīng)崛起高大的新樓,從欣賞美學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不和諧。然而有什么辦法呢?攝影家當然無法改變這樣的現(xiàn)實。 

  時代的風格,決定了建筑的風格。盛唐,留下了不朽的長安城,而輝煌的北京皇城,則是強盛的明代的象征。"萬國博覽會"式的舊上海建筑,是殖民時代的紀念。在二十世紀中后期,即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上海造過很多樓房。這些樓房,改善了很多從前住在棚戶區(qū)里的上海人的居住條件,體現(xiàn)了社會的進步。以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這些樓房,大多數(shù)是"為了居住,而不是為了讓人觀賞"。房屋的外形,幾乎沒有什么講究,都是火柴盒似的一個一個方塊,灰拓拓的水泥墻,千篇一律的面孔。那時建造的很多新村,幾十棟外形一模一樣的樓房排列得整整齊齊,像乏味的兵營。它們甚至不如舊時代的石庫門房子。那是一個在建筑美學上少有建樹的時代,粗糙、簡單、實用代替了一切。我的身邊就有最現(xiàn)成的例子。我原來居住的紹興路,從前是法租界的莫里哀路,路的中段有一棟建筑于三十年代的西式公寓,五層樓,外形簡潔流暢,方圓相間的窗戶,流線形的陽臺,樓前有一個兩畝大的花園,園內(nèi)有高大的雪松、精致的花壇。這個花園公寓,曾經(jīng)是這條路上最漂亮的建筑。七十年代初,人們砍倒了花園里的大樹,在花園里造了兩棟簡陋的六層樓住宅。于是,昔日的花園公寓不復存在,而那兩棟鎮(zhèn)壓了綠蔭、阻擋了陽光的灰色水泥樓,便成了那一個時代的象征,它們的粗糙和單調(diào),和那棟被擋在陽光背后的公寓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照。因為有過這樣一個不注重建筑美學的時代,人們對建筑的審美意識幾乎有點麻木了。造一棟房子,外表美觀與否是無所謂的,只要實用,只要可以在房子的內(nèi)部裝潢出舒適的居住空間。對于一家一戶而言,這也許很實惠,無傷大雅。然而對一個城市而言,就可能是一場災難。這災難便是:城市變得毫無個性,毫無風格,毫無美感。一個城市的個性、風格和美感,正是由建筑交織融和而形成的。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我到過不少城市,感覺所有的城市都大同小異。為什么?因為這些城市的新樓房幾乎都出于同一模式。 

  十多年前,我曾經(jīng)和上海的一位建筑師聊天,建筑師告訴我,他的設計,很少有變成現(xiàn)實的可能。他說:"機會實在太少。我的設計再好,如果不能付諸實施,一切都等于零!"我很難忘記他說這句話時那種黯然無奈的神情。今天,歷史終于給了中國的建筑師們得以大顯身手的機會。此刻,你推開上海的任何一扇窗戶,都能看到他們的作品。這幾年新造的高樓大廈爭奇斗艷,異彩紛呈,使人眼花繚亂。前些日子聽電臺廣播,聽到一則關于建筑的新聞:從八十年代后期至今,上海新建造的二十層以上的高層建筑多達八千余幢!這是一個令人咋舌的數(shù)字,它可能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世界記錄。這些新的高樓大廈,使上海人揚眉吐氣。上海在建筑方面停滯不前的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因為這種變化來得迅猛,迅猛得如同錢塘江大潮,恐怕大多數(shù)上海人無法將這些新出現(xiàn)的建筑說出個一二三四來。人們只是覺得驚奇,這么多高樓大廈,什么時侯造起來的? 

  有人說,現(xiàn)在是一個建筑的時代,這不是無稽之談。以經(jīng)濟騰飛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世界面前的上海,她的這些新建筑,當然再也不僅僅"只是為了居住,而不是為了讓人觀賞"了。細心的觀察者都會發(fā)現(xiàn),這些新出現(xiàn)的高樓大廈一棟一個模樣,每幢新樓都企圖顯得與眾不同,企圖表現(xiàn)出獨特個性,就像在街上行走的青春少女,每個人都穿著不同的服裝,其中不乏奇裝異服。它們的形狀有長的,方的,圓的,也有棱形的、三角形的,還有不規(guī)則的多邊形,甚至有模仿巴黎的凱旋門,將大樓造成中間鏤空的門字框架形建筑……造這些高樓的建筑材料也豐富多樣,除了鋼筋混凝土,還有玻璃、不銹鋼、花崗巖、釉面磚,甚至有了鍍金的屋頂。 

  這些千姿百態(tài)的新建筑,確實是經(jīng)濟騰飛的標志和象征,也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的想像力和創(chuàng)造力。然而平心而論,在為這些新建筑的數(shù)量和建設速度驕傲時,我還難以為它們在美學上取得的成就陶醉。這八千棟高樓中,有多少重復之作?有多少平庸之作?有多少丑陋之作?多得難以統(tǒng)計。從空中俯瞰,很多高樓都是大同小異的矩形水泥柱,而那些以玻璃為墻的方形大樓,簡直就是對美國建筑師密斯·凡·德·羅的簡單模仿。其中有多少能使人一見傾心,一睹難忘的獨特之作呢?似乎寥寥可數(shù)。人心的浮躁,在建筑中也表現(xiàn)出來了。是的,新的上海以林立的新建高樓有別于其他城市,然而倘若問一句:"這些新的高樓的風格是什么?"你大概會啞口無言。毫無疑問,新的建筑,未必是成功的建筑,高大的建筑,未必是不朽的建筑,富麗奢華的建筑,也未必是美麗的建筑。人和歷史的目光會無情地對一切進行篩選。有人把建筑比作畫,不錯。一個畫展,展出后可以收起來,那些蹩腳的畫,可以束之高擱不再示人。建筑就不同了,它們矗立在那里,只要不發(fā)生地震火災,它們可能十年百年甚至幾個世紀地矗立下去,占據(jù)著一代又一代人的視線,成為歷史的雕塑。所以克·雷恩說:"建筑學追求的是永恒。"永恒,當然不可能,可以換一個詞:"久遠"。最近讀中國建筑師張開濟的《建筑一家言》,他是不主張多造高層建筑的。書中談到一個發(fā)生在美國的故事:五十年代,美國圣路易斯市造了一大片高層住宅,可是建成后,發(fā)現(xiàn)缺點很多,1976年,這個城市決定把這一大片高層住宅全部炸毀。這樣的故事,使人心驚。但愿這樣的故事不要在上海重演。 

  是的,上海是一個新舊交替并存的城市。在高大的新建筑的陰影下,舊上海那些老房子成了巨人國里的小矮人。然而高大和矮小不是衡量建筑美丑優(yōu)劣的標準。小矮人未必丑陋,巨人也未必漂亮。我不是一個守舊崇古的人,但是面對那些建造于大半個世紀前的舊房子,我不得不感慨它們的獨特和精美。作為過去時代的象征,它們無愧于先人,無愧于歷史。我們所處的時代,是氣象萬千的時代,是打碎枷鎖和桎梏的時代,在建筑上超越先人,超越歷史,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在上海新建的高樓中,已經(jīng)有了許多成功的杰作,以我個人的眼光,像金茂大廈、浦東國際會議中心、華亭賓館、上海商城、新錦江賓館、上海博物館、上海廣電大廈、新世紀廣場等建筑,都是非常漂亮的建筑,而且有時代特色,在設計上與眾不同,很有創(chuàng)意。我知道,任何一個上海人,都無法將那八千幢高樓一一欣賞完畢,其中的佼佼者,必定會脫穎而出,遲早要被人發(fā)現(xiàn)。前幾日見到爾冬強,他正在整理最近的攝影作品,其中有一些上海的新建筑。爾冬強告訴我,在浦東,他看到了一些很出色的建筑,這些高樓已經(jīng)進入他的鏡頭。我在他的照片中欣賞了這些新樓,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也不知它們座落何處,但是它們確實向我展示了建筑的獨特和精美。這樣的建筑,使那些模樣呆板、面孔雷同的樓房相形見拙。看來,上海新建的高樓也存在著兩極分化,一極平庸粗糙,缺乏個性,一極精美獨特,富有時代精神。但愿在以后的歲月中,后面那一極會漸漸壯大起來。都說建筑是凝固的音樂,我想,音樂也有優(yōu)美和拙劣之分,那些拙劣的音樂,只能是噪音,破壞著大自然和生活的寧靜。那么,和我同時代的建筑師們,請用你們的才華,多創(chuàng)造優(yōu)美的音樂吧,讓它們凝固在空中,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美好象征,成為盛開在天地之間的智慧之花。 

  再過半個世紀,現(xiàn)在的這些新樓都成了老房子,成了歷史的遺跡,到那時,會不會有幾個爾冬強式的藝術家能激情洋溢地拍幾本《A LAST LOOK》一類的畫冊,向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展示二十世紀末的中國建筑風格和成就,并且讓他們?yōu)樽约旱南热蓑湴聊兀?/p>

(責任編輯:張禹)

作者:     責任編輯:zhang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