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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音博羅:《老人與釘子》

發(fā)布時間:2013-03-22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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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小鎮(zhèn)上最司空見慣的風(fēng)景:一個老人,一把錘子,和幾只舊木箱……在寧靜的陽光下,一件毫無深意的活計。 

  如同大多數(shù)閑不住的老頭兒一樣,現(xiàn)在,他要把這些舊木箱一一拆開,像打開塵封已久的記憶,這需要耐心,需要對往昔的愛意和一顆易于傷感的堅強的心。 

  而那把冷酷的鉗子是多么強勁、有力。它輕易就能鉗住那些銹跡斑斑的釘子,從回憶深處,從事物結(jié)痂的傷疤里殘忍地拔出…… 

  那些寒光閃閃的釘子啊,那么結(jié)實地埋在木紋里,多少年過去了,至今還把兩塊毫不相干的木條緊緊連在一起,直到木質(zhì)腐朽了,木頭和木頭之間拆裂開一條觸目驚心的縫隙。 

  而釘子不腐朽。釘子即便完全爛成銹斑一點,它仍然是釘子,留在木頭心上。 

  是的,木頭在叫做木頭之前,人們管它們叫樹——楊樹、柳樹、槐樹、樟樹或銀杏樹,但是當(dāng)它們被刀鉅斧頭砍伐之后,這些生長在高山谷壑之間沐浴千年風(fēng)霜萬年雪冰的巨大身軀就被無情地換了一種說法:木頭。當(dāng)樹木倒在大地上,被截去龐碩虬曲的根須,卸去細密繁茂的枝丫,變成光禿禿的丑陋的一段時,它就成了任之隨意剮剖的東西。大卸八塊,鉅成木板、木棱、木線、木柱……然后膠粘火烤,釘鉚榫勾,制成柜箱床椅,各種器物,置于民間,一代代傳承下去。木頭這時候又不叫木頭了,它換成另一個耳熟能詳?shù)拿?,流傳不息?#160;

  這是木頭的史話,對于釘子來說,木頭僅僅是它的載體,釘子是木頭與木頭之間發(fā)生過的故事,掩藏在歲月深處——聲音、笑容、語氣、眼神兒,以及生死不渝的情感……在時間的河流中,釘子死死地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沒抓住。如果那些曾經(jīng)被強硬地釘在一起的兩塊木頭突然分開,釘子必然兩手空空。 

  這個下午,陽光依舊是千年之前照耀過小鎮(zhèn)的陽光,老人也依然是千年之前就曾有過的老人。但在大街旁的這個小小院落里,幾只舊木箱,一個老頭兒一小堆釘子卻構(gòu)成了這個世界的核心。 

  分不清木箱裝過些什么,如同人們通常猜不準(zhǔn)老人的年歲。木箱舊了,可以把它們慢慢拆掉,引火,煮一鍋粥飯,或溫一溫土炕取暖,但是拆木箱的老頭兒呢?那滿頭雪白的鬢發(fā),那層層堆砌的皺紋,那渾濁的眸子和零落的牙齒……除了衰老,無助無聲的衰老和無窮無盡的記憶,老頭兒什么也沒有。 

  但是現(xiàn)在他有了一垛木條和一小堆殘損不全的釘子。木頭可燒火,修補籬墻,但那些彎曲、銹蝕的釘子能用來做什么呢?老頭兒呆呆地坐在那兒,不由得一陣慌亂。 

  他不知道該拿它們怎么辦。是扔掉還是當(dāng)成破爛兒賣掉。他遲疑地舉起錘子,小心翼翼地把彎曲的部分一根根砸直。 

  陽光碎成齏粉,往昔變得模糊,又空蕩成荒漠般的死寂。有什么在僵硬的軀體里尖銳地疼痛起來,又噩夢般擴散成一片。老頭猛然呻喚一聲,扔下手里的家什,塑像般僵在那里,耳畔槍林彈雨,眼前呼嘯一片。 

  他覺得幾十年前,一枚斷了帽兒的釘子,依然埋在他干澀的骨縫里,灼燙著…… 

  (《散文選刊》2004年6期) 

作者簡介:

  巴音博羅,筆名崔巖。滿族。遼寧沈陽人。民進會員。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成員,遼寧鞍山市作協(xié)副主席。1990年開始發(fā)表作品。1998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著有詩集《悲愴四重奏》、《龍的紀年》,長詩《蒼黃九章》、《回望》、《還鄉(xiāng)》、《龍》及小說、散文等。作品獲多項詩歌獎及省首屆文學(xué)獎詩歌獎。部分作品譯成外文發(fā)表。

(責(zé)任編輯:張禹)

作者:     責(zé)任編輯:zhang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