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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圣陶:談成都的樹木

發(fā)布時間:2011-09-27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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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年春間,曾經(jīng)在新西門附近登城,向東眺望。少城一帶的樹木真繁茂,說得過分些,幾乎是房子藏在樹叢里,不是樹木栽在各家的院子里。山茶,玉蘭,碧桃,海棠,各種的花顯出各種的光彩,成片成片深綠和淺綠的樹葉子組合成錦繡。少陵詩道:“東望少城花滿煙,百花高樓更可憐”,少陵當時所見與現(xiàn)在差不多吧,我想。

  登高眺望,固然是大觀,站在院子里看,卻往往覺得樹木太繁密了,很有些人家的院子里接葉交柯,不留一點兒空隙,叫人想起嚴譯《天演論》開頭一篇里所說的“是離離者亦各盡天能,以自存種族而已,數(shù)畝之內(nèi),戰(zhàn)爭熾然,強者后亡,弱者先絕”,簡直不像布置什么庭園。為花木的發(fā)榮滋長打算,似乎可以栽得疏散些。如就觀賞的觀點看,這樣的繁密也大煞風(fēng)景,應(yīng)該改從疏散。大概種樹栽花離不開繪畫的觀點。繪畫不貴乎全幅填滿了花花葉葉。畫面花木的姿態(tài)的美,加上留出的空隙的形象的美,才成一幅純美的作品。滿院子密密滿滿盡是花木,每一株的姿致都給它的朋友攪混了,顯不出來,雖然滿樹的花光彩可愛,或者還有香氣,可是就形象而言,那就毫無足觀了。栽得疏散些,讓粉墻或者回廊作為背景,在晴朗的陽光中,在澄澈的月光中,在朦朧的朝曦暮靄中,觀賞那形和影的美,趣味必然更多。

  根據(jù)繪畫的觀點看,庭園的花木不如野間的老樹。老樹經(jīng)受了悠久的歲月,所受自然的剪裁往往為專門園藝家所不及,有的竟可以說全無敗筆。當春新綠蘢蔥,生意盎然,入秋枯葉半脫,意致蕭爽,觀玩之下,不但領(lǐng)略它的形象之美,更可以了悟若干人生境界。我在新西門外住過兩年,又常常住茶店子,從田野間來回,幾株中意的老樹已成熟朋友,看著吟味著,消解了我獨行的寂寞和疲勞。

  說起剪裁,聯(lián)想到街上的那些泡桐樹。大概是街兩旁的人行道太窄,樹干太貼近房屋的緣故。修剪的時候往往只顧到保全屋面,不顧到損傷樹的姿致,以致所有泡桐樹大多很難看。還有金河街河兩岸以及其他地方的柳樹,修剪起來總?cè)~圣陶散文選集是毫不容情,把去年所有的枝條全都鋸掉,只剩下一個光光的拳頭。我想,如果修剪的人稍稍有些畫家的眼光,把可以留下的枝條留下,該可以使市民多受若干分之一的美感陶冶吧。

  少城公園的樹木不算不多,可是除了高不可攀的楠木林,都受到隨意隨手的摧殘。沿河的碧桃和芙蓉似乎一年不如一年了,民眾教育館一帶的梅樹,集成圖書館北面的十來株海棠,大多成了畸形,表示“任意攀折花木”依然是游人的習(xí)慣。雖然游人甚多,尤其是晴天,茶館家家客滿,可是看看那些“刑余”的花樹以及亂生的灌木和草花,總感到進了個荒園似的?!赌档ね?拾畫》出的曲文道:“早則是寒花砌,荒草成窠”,讀著很有蕭瑟之感,而少城公園給人的印象正相同。整頓少城公園要花錢,在財政困難的此刻未必有這么一筆閑錢。可是我想,除了花錢,還得有某種精神,如果沒有某種精神,即使花了錢恐怕還是整頓不好。

  (原載《成都市》創(chuàng)刊號(1945年3月),收入《我與四川》時有修改。)

(責(zé)任編輯:趙天雪)

作者:葉圣陶     責(zé)任編輯:zhaotianx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