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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振鐸:迂緩與麻木

發(fā)布時間:2011-04-20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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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上海大殘殺案發(fā)生后,我們益可看出我們中國民族的做事是如何的迂緩遲鈍,頭腦是如何的麻木不靈。我揣想,如此的空前大殘殺案一發(fā)生,南京路以及各街各路的商店總應(yīng)該立刻有極嚴(yán)重的表示。然而竟不然!此事發(fā)生時,我不知其情形如何;然而當(dāng)發(fā)生后二小時,我到了南京路,卻還不見有一絲一毫的大雷雨掃蕩后的征象。直到了先施公司之西,行人才漸漸的擁擠,多半佇立而偶語。至于商店呢,一若無事然,仍舊大開著門歡迎顧客。只有當(dāng)槍彈之沖的七八家商店關(guān)上了店門。我不明白,我們民族的舉動為什么如此的迂緩遲鈍!也許是大家故示鎮(zhèn)定,正在商議對付方法罷?!夜間,我再到外面作第二次的觀察。一路上毫無什么可注意的現(xiàn)象。

  各酒樓上,弦歌之聲,依然鼎沸。各商店燈火輝煌,人人在歡笑,在嘲謔。我在自疑,上海不是很大的地方,交通也不算不方便,電話、電車、汽車、馬車、人力車,全都有,為什么這樣重大的消息傳播得如此的迂慢?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上海難道竟是一個至治之邦,‘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么?” 又到了南京路,各商店仍舊是大開著門歡迎顧客,燈光如白晝的明亮,人眾憧憧的進(jìn)出。依然的,什么大雷雨掃蕩的痕跡也沒有,什么特異的悲悼的表示也沒有!直行至老閘捕房口,才覺得二三丈長的這一段路,燈火是較平常暗淡些,閉了的商店門也未全開。英捕與印捕,乘了高頭大馬,闖上行人道,用皮鞭驅(qū)打行人。被打的人在東西逃避。一個青年,穿著長衫的,被驅(qū)而避于一家商店的檐下,英捕還在驅(qū)他。他只是微笑的躲避著皮鞭。什么反抗的表示也沒有。這給我以至死不忘的印象。我血沸了,我雙拳握得緊緊的。他如來驅(qū)我呀,……皮鞭如打在我身上呀!……但虧得英捕印捕并不來驅(qū)逐我。當(dāng)時如有什么軍器在手,我必先動手打死了這些無人道的野獸再說!再走過去,景象一如平日,又是什么大雷雨掃蕩的痕跡也沒有。我又在自疑:為什么我們還沒有什么嚴(yán)重的悲悼的表示呢???難道商界領(lǐng)袖竟沒有在商議這事么?難道在商議而尚未確定辦法么?“遲鈍,遲鈍!”我暗暗的自叫著?;剞D(zhuǎn)身,到西藏路,望見寧波同鄉(xiāng)會門口有黑壓壓的一大堆人。我吃了一驚:“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也許商界在這里會議?群眾在這里候大消息的宣布?”匆匆的走近,“失望” 立刻抓住了我的心,我的熱淚立刻聚擠在眼眶中了。原來是一個什么“南大附中平民學(xué)校游藝會”正在那里開會!我自己憤罵道:“還開什么游藝會!還不立刻停止么!”

  唉,我失望,什么也使我失望!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又出去觀察一次,還是什么悲悼的表示也沒有?!斑t鈍呀!麻木呀??!”

  我又在自叫著。下午是某人為他的父母在徐園做雙壽,有程艷秋的堂會。我不能不去拜壽,一半因為大家都出去了,什么朋友也找不到,正好趁空到徐園去,一半也要借此探聽些消息。但我揣想,堂會是一定沒有了,客一定不多,也許“雙壽” 竟至于改期舉行。到了徐園門口,又使我明白我的揣想是完全錯了。什么都依舊進(jìn)行。廳上黑壓壓的坐著許多驕貴的紳士們,艷裝的太太們,都在等候著看戲。招呼了幾個熟人,談起了昨天的大殘殺,他們也附和著說道:“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然而顯然的,他們的臉上,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悲憤(也許我的觀察錯了,請他們原諒)!大家說完了話,又靜靜的等候著看戲。我沒有聽見再有什么人說起一句關(guān)于這個大殘殺案的話?!奥槟?,淡漠,冷酷?!

  為什么?”我任怎樣也揣想不出。

  約有四十小時是在如此的平安而鎮(zhèn)定中度過去。到了第三天早晨,商店才不復(fù)照例開門。聽說還是學(xué)生們包圍強(qiáng)迫的結(jié)果。事后,商會的副會長想登報聲明,這次議決罷市是被迫的。虧得被較明白的人勸阻住了。

  “唉!迂緩、麻木、冷酷!為什么?”我任怎樣也揣想不出。

  六,二十六,追記。

  發(fā)表于1925年7月5日《文學(xué)周報》第180期 

(責(zé)任編輯:夏傳磊)

作者:鄭振鐸     責(zé)任編輯:xiachuanl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