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發(fā)明:1946年《人民日報》中的“許廣平印象”

發(fā)布時間: 2021-04-20
來源:
【字體:

  1946年的10月19日,是文化導師魯迅先生逝世十周年的紀念日。這一天,邊區(qū)文聯(lián)與北方大學文藝研究室范文瀾、張柏園、張宗麟、王錦第、王南諸、黑丁、葛洛、曾克、胡征、鹿特丹、思基、夏青、魯藜、羅工柳、陳因等七十余人舉行魯迅先生逝世十周年紀念座談會。黑丁、范文瀾、張宗麟等相繼講話,并朗誦魯迅遺作《紀念劉和珍君》《誰殺錯了人》。20日《人民日報》以“昨日(十月十九日)為文化導師魯迅先生忌辰十周年,特發(fā)表兩篇有關追念先生的文章,以示紀念”為引,刊發(fā)了兩篇紀念魯迅的文章,一篇是王亞平的《扭轉吃人的歷史》,一篇是羽嘉的《筆的光輝》。同時,還刊發(fā)了兩篇回憶許廣平的文章,一篇是王哲的《關于許廣平先生的片斷》,一篇是馬寒冰的《景宋先生會見記》,兩篇文章從不同的側面描述了共產黨員頭腦中記憶深刻的“許廣平印象”。

  《關于許廣平先生的片斷》作者王哲,1925年北京大學畢業(yè)后到蘇聯(lián)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1927年回國后,5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歷任武漢工人教師講習所教務主任、上海大陸大學教授、杭州陸軍軍官學校(黃埔分校)教官、北京大學講師、萊陽鄉(xiāng)師教務主任。1943年底到達延安,先后任延安大學預科部主任兼圖書館主任、華北聯(lián)大政法學院副院長兼研究室主任、遼東軍事大學副校長、中共遼東軍事大學代理書記、遼東軍事大學總校團政治委員。解放后曾任山東省人民政府副省長兼山東醫(yī)學院院長。

  王哲回憶許廣平的片斷,是許廣平被捕前、后的一段經(jīng)歷。一九三七年上海淪陷,許廣平大無畏地投入了抗日斗爭。她積極為抗日將士募捐日用品、藥物和其他慰勞品,為《上海婦女》《婦女界》《上海周報》、《申報》副刊《自由談》、《文匯報》副刊《世紀風》等報刊雜志撰稿, 并發(fā)表了大量紀念魯迅的文章,以打破日本帝國主義的奴化宣傳。王哲回憶,那時,每個抗日分子隨時都有被處死的危險,許廣平是“著名的最活躍最積極的一位抗敵分子”,“早被敵人注意,早已列入黑名單”。當時她的處境非常危險,“門前常有不速之客”,而且“將近一個月收不到朋友的信”,估計是被檢扣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許廣平惦記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魯迅先生和瞿秋白先生的遺稿,還有另一位烈士的《獄中記》。她告訴朋友,“我已將魯迅先生的和秋白先生的遺稿,以及另一位先烈的《獄中記》等妥為保存了”。

  1936年10月魯迅與世長辭后,許廣平?jīng)Q心完成魯迅的未竟之業(yè),先后整理、出版《夜記》《魯迅書簡》《且介亭雜文末編》等魯迅著作。1937年11月上海淪陷后,為了保護魯迅的全部遺稿及其他遺物,許廣平?jīng)Q定留在上海。1938年4月編成了《集外集拾遺》。同年8月,由胡愈之發(fā)起,許廣平、鄭振鐸等二十人組成“復社”,以“魯迅紀念委員會”的名義,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資助下,編輯出版了六百萬字的《魯迅全集》(二十卷本)。

  除了魯迅的遺稿,還有共產黨人瞿秋白的遺稿。魯迅與瞿秋白有深厚的情誼,魯迅在送給瞿秋白的一副對聯(lián)中,很真切地表達出了這種情誼:“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1935年2月瞿秋白不幸被捕,英勇就義。為紀念摯友,魯迅拖著重病的身體,把瞿秋白的遺文編輯成兩大本,題為《海上述林》,還親自抄稿子,親自校對,親自聯(lián)系出版和發(fā)行。這自然也是許廣平所關注的。

  而許廣平所說的另一位烈士的《獄中記》,指的是共產黨員方志敏的獄中遺稿。方志敏1935年1月因叛徒出賣在懷玉山區(qū)被捕,關押了192天后在南昌下沙窩慷慨就義。方志敏在獄中書寫遺稿,4個月內寫成15篇文章共約十三萬字。遺稿通過秘密渠道交到魯迅手上,經(jīng)由魯迅交給黨組織。其中,《可愛的中國》《清貧》兩篇文章曾經(jīng)被選入中小學教材,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也使方志敏成為中國共產黨人的楷模。

  王哲的回憶文章中,許廣平更關心的是“朋友們”的安危,“平常記載朋友們的門牌和電話號碼手冊,也已送出”。至于她自己,已經(jīng) “無法移動了,等著預料的事情發(fā)生吧”。許廣平說這話的時候,態(tài)度是自然而鎮(zhèn)靜的,可謂視死如歸。兩天后,“預料的事情果然發(fā)生,廣平先生被敵寇逮捕了”。備受折磨,卻寧死不屈,最終在關押了76天之后,內山書店為她保釋。但遭此迫害,許廣平雙腿已不良于行,頭發(fā)白了許多。她仍然告訴朋友們,“以后要改變工作方式,已經(jīng)出頭的朋友必須離開上海”,但她自己“卻仍愿留在上海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

  短短五百多字,王哲刻畫了一個從容面對危難,不顧自身安危,不遺余力保護朋友、保護遺稿,堅持抗日的女性形象。

  《景宋先生會見記》記敘了王震將軍拜訪許廣平的所見所聞。作者馬寒冰,1937年6月到緬甸,先后任《仰光日報》編輯、《興商日報》總編輯??箲?zhàn)爆發(fā)后,擔任“緬甸華僑文藝界救國后援會”的宣傳工作。1938年回國,入陜北公學學習,不久加入中國共產黨??箲?zhàn)期間,參加八路軍文藝工作隊,后調軍委衛(wèi)生部工作,陪同印度援華醫(yī)療隊到太行、晉魯豫、冀中、晉察冀、晉西北等根據(jù)地工作??箲?zhàn)勝利后,擔任三五九旅王震旅長的秘書,一直隨軍南征北戰(zhàn)。部隊進入新疆后,擔任新疆軍區(qū)文化部長兼中共新疆分局秘書長。新中國成立后任解放軍總政文化部文藝處長。主要作品有《中原突圍》《尼羅河畔》,是歌曲《新疆好》《我騎著馬兒過草原》的詞作者。

  作者十二年前在拜見魯迅時與許廣平相識,十年前與許廣平通信頻繁,抗戰(zhàn)爆發(fā)后征戰(zhàn)南北失去聯(lián)系,到“今年”(1946年)才得以見面。作者首先回憶了十年前許廣平竭盡全力幫助《天竹文藝》出版的事,“給我們介紹不少國內作家的稿子”,“鼓勵了華僑文藝界努力學習與寫作”,不斷地用各種方法,“來幫助天竹文藝月刊的出版,和天竹文藝社在緬甸及馬來亞的活動”,可見許廣平對革命青年是非常熱心的。

  及至十年后見面,是王震將軍、薛子正上校、邁進、梓年、夏衍聯(lián)袂去拜訪許廣平,踏進了她那狹小而又簡樸的房子——一間一方丈面積的房子里,一張床、一張寫字臺和另一張飯桌。這既是許廣平的工作間,也是飯廳和寢室,可見生活非常清苦。據(jù)許廣平所述,“靠魯迅先生一些版稅過日子,但這究意是有限的,除了要穿衣,吃飯,住房子,還有海嬰的教育費,也就很困難了”。許廣平被日偽所拷打的創(chuàng)傷還沒有完全好,天一變,就有些不舒服,但她說“也無大妨礙””。

  文章用語言、動作、神態(tài)等各種手法,全方位描述了十年后見面的“許廣平印象”。許廣平熱情地要求王震將軍講述南征的故事,說:“我聽說你從延安走到廣東,打到廣東,不但我們知道這消息,全上海的市民也都知道了,這壯舉,你給他們帶來了喜悅?!彼男穆曇彩巧虾H嗣竦男穆?。許廣平傾聽王震將軍講述南征的故事是專注的,“她是那么注意地聽著。嘴角上露出喜悅的微笑”。有時王震講得太簡單了,她就“立即追問著他,要他加以更細的描繪”,而且“用筆記在她的日記冊上”。許廣平對解放區(qū)有美好的向往和深厚的感情,“愿意知道解放區(qū)一切的故事”,解放區(qū)和人民軍隊的存在,“給予廣大人民一種光明的指標和希望”。她熱愛解放區(qū)的人民,當客人向她告別的時候,她一再囑咐客人:“問候在解放區(qū)一切和魯迅先生昔日的朋友,向英勇保衛(wèi)解放區(qū)的人民軍隊,和英勇而勤勞的人民致敬!”由于許廣平所處的環(huán)境還不允許,她“希望有一天能夠到解放區(qū)來看看”。這篇文章里,作者塑造的是一個熱愛光明、向往光明的女性形象。

  《人民日報》在紀念魯迅逝世十周年之際,為什么會推出寫許廣平的文章?我想有三個原因:一是魯迅與許廣平不僅僅是感情上的伴侶,更是志同道合的革命戰(zhàn)友,他們已經(jīng)成為融為一體的、不可分割的一個精神符號,在紀念魯迅時推出許廣平的文章,也是非常恰當?shù)模欢敲鎸橙说淖ゲ?,許廣平在危難時刻置生死以度外,跟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非常相像,也是許廣平值得大家敬重的地方;三是許廣平沉著冷靜,妥善保存瞿秋白、方志敏等共產黨人的遺稿,轉移革命志士的通訊方式,以及她對解放區(qū)的熱烈的向往,說明她內心認定了中國共產黨代表著光明和未來。

作者: 邵發(fā)明
責任編輯: 吳宏英
>